影之境 文/ 斐丹娜 返回

影之境:李威新作中的爱恋、丧痛与记忆

斐丹娜

 

每到秋天,惆怅的气息笼罩着我们。秋无疑是最美丽的,也是最为色彩缤纷的季节。随着白昼变短,变凉,一股暗涌如潮水般冲走了明亮而欢快的夏日。秋天既是丰收的降临也是又一年的消亡。

 

我想起威尔士风景画家凯文·威廉姆斯(Kyffin Williams, 1918 - 2006)说过的话:“在一年的消亡之中藏有诗歌,以及秘密。”与威廉姆斯一样,很多其他文学作者都曾为秋天赋上颂歌,比如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 1757 - 1827)的《至秋天》(1783)和约翰·叶芝(John Keats, 1795 - 1821)的《秋之赞》(1819)。西方文学中不乏献给秋季的作品,尤其是在浪漫主义中。关于季节更迭,中国的诗人们也曾挥洒无数笔墨。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以上词句来自诗人陆游,写于宋代(960 - 1279),这首《钗头凤》写出了陆游与他的前妻之间的爱恋,以及两人被迫分别后再重逢时的悲痛。陆游的一生挚爱是他的表美唐婉,他们在同一座屋檐下长大,并于陆游20岁时结为连理。他们夫妻才一年,因为陆游的母亲一直不喜欢唐婉,两人被逼无奈只得离婚。约十年后,陆游在游访沈园时邂逅唐婉了以及她现在的丈夫。这次意外的“会面”之后,陆游在花园的墙上写下了这首词。而后唐婉见到了这首词,也在同一面墙上留下了另一首作为回复。

 

李威的绘画新作正是基于《钗头凤》中的这句词:“满城春色宫墙柳”。在其中,陆游描绘了一幅宫内柳枝伸出墙外并拂拍墙面的的画面,这个画面深深印刻在作者和读者的脑海。他的叙述激发出格外丰富及戏剧化的意象,李威在她的绘画中实现了这种意象。我们试着在画作中寻找诗歌中的景象,我们找到的不是柳枝,而是柳枝的缺席——它的影子。

 

李威那红色和绿色的单色绘画通过描绘影子来表现对象的缺失,同时也捕捉到了《钗头凤》中弥漫的那种丧失旧爱的悲伤情绪。在《宫墙柳》(2015)等作品中,李威画出柳条的剪影,作为回忆和丧痛的隐喻。在她最新作品《啼鸣》(2015)和《京宫之鸟》(2015)中,这种表现手法更加明显了,画中的一对飞鸟可以被阐释为陆游和唐婉。它们的影子象征了两人的分离,彼此之间互相缺席,然而作品中他们的在场感又非常强烈。

 

用影子来暗喻苦楚让人想起大卫·艾伦(David Allen)那副著名的《绘画的起源(科林斯的少女)》(1775),描绘了罗马作家普林尼(Pliny)笔下的一则轶事。普林尼认为绘画这门艺术最早是由一个来自希腊科林斯的女孩发明的,她在爱人将要上战场的前夜把他打瞌睡时映在墙上的影子描了出来。李威的新作品描绘了陆游词作中柳树的影子,柳树象征着诗人那已经离去了的妻子,传达了一种不可获取之爱。

 

在展览“秋霜草木露凝香”中,李威延续她了的标志性手法,以图像策略来解构并重建中国山水。与画面中那带着忧郁色调的红色柳枝交相呼应的是绿色的竹子绘画,李威以此向她的水墨画前辈致敬。在传统诗歌和绘画中,竹、鸟,以及莲花等元素富含象征意义。然而,李威的作品,诸如《萧萧竹》(2015)和《萍聚》(2015)仅在题材上与传统中国水墨画相似,在技巧上,艺术家创造出她自己的当代山水画。她特殊的创作过程非常繁复,从放大的摄影纪录开始,将像素抽象化,随后再覆盖数层颜料到画布或绢上重新成为具体的图像。艺术家创作的过程和意义有着极丰富的层次,展开并展示了一种对时间的感知。

 

李威的探索触及到了绘画的形式方面,她对阴影的运用可以被视作为是对信息的神秘保留,这点在诸如《紫色序曲》等抽象作品中尤为明显,激发了观者的想象力。在西方艺术史中,光和影这两个元素对于作品的深度和解读空间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在李威的绘画中,大量的情绪都由一种对影子的敏感地运用来营造。相反,她对光的运用则非常极简,画面很平,像是墙的外立面,而上面那粗粝,未完成的纹理使墙面看起来仿佛来自一座历史建筑,比如寺庙或者宫殿。

 

影子的隐喻可以追溯到古代,它融合在不同文明的信仰系统以及文字、神话、民谣、心理学中。李威的柳条、竹子,以及鸟的阴影中那昏暗,神秘的特质令人着迷,它们是陆游的悲剧情感中那隐忍之爱的无声刻画。它们以非常直白的形式同时表现了柳树的在场和缺席,代表着陆游和妻子之间的感情。令人痛心的是,他们感受到的痛苦恰恰使他们想起过往的快乐时光。这种情绪似乎是我们不得不做出的一个交易,一年复一年,每当夏末秋初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