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李威 文/陆亮 返回

 

 

我在附中四年级的时候,和学校的书法老师陆籽叙关系很好,我们同姓又气味相投,他是那种神叨叨的人物,那时便预言我的未来以及专业上的成就。我则全当是相互鼓励的说法吧。那时他也在附中办的考前班上课,我便问他班上有什么好苗子么,他略微沉吟,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李威,这群孩子中能走到最后的也就是她。”“男孩吗?”“不,从哈尔滨来的一个女孩儿。”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李威的名字。

那时的李威也的确完全是个男孩的模样,短头发,朴素的长相,有一种北方的干燥气息,在附中那群水灵灵的南方姑娘当中平凡得根本不引人注意,我作为高年级同学能被他们请去讲画,她也总是在人堆中不远不近的地方仔细听着,要不是陆籽叙老师的提醒,我该不会察觉到她那份异于同辈的仔细认真吧。的确,这种缜密实干的上进心让她在一年之后成为那个集体中最为优秀的学生,而且在那种你追我赶的氛围中,竞争引起的是你追我赶共同努力,互相间的钦佩和直至今日的友谊,李威成了其中有名的好人缘与有口皆碑的对象。

我为写这文章,竟又在旧物中找出了近二十年前她给我的来信。时间是 1995 7月和 9 月,那时候我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的选择,去北京上大学,并在意气之下,一个人背包走了大半个中国,回到上海家中大约暑假将近时收到她的头一封信,讲她如何继续去火车站画速写,如何学习埃贡·席勒,并附上了两张扎实朴素的速写,并由如何消化吸收大师的东西聊到了中央美院和浙美的区别。虽是拉拉杂杂,有点偏颇,倒也充满朝气,其中显示了尝试建立一种独立思考、个人见解的努力。

第二封信是从杭州寄到北京的,讲她们如何住进了张芳和陈羚羊的宿舍,甚至捡到张芳的一幅头像,如何善加保存,以便以后学习,可见张芳和羚羊在当时已是传奇般的人物了,公认的才女,已是低年级女生的崇拜对象了,这或许就是一间名校最真切可触的人文传统吧。

之后在北京适应着北方的生活,还零星保持着联系,也会从她那儿得知一些国美附中的消息,比如学校的搬迁扩招,恩师魏绍明的突然去世,施校长的受到冲击。

大学一不小心考去南京艺术学院的她,颇有些让人意外,我猜不出是出了什么样的情况。因为印象中她一直是那一届里最优秀的学生,而她当时的男友却顺利地考上了中央美院壁画系。几年之后,当我的人生绕了一大圈重又回到壁画系读研究生时,她也过来投奔男友,决定考壁画系的研究生。我看了她在南京的部分作品,不得不承认校际的差距,我有些担心,是否那份英气被某种漫不经心的学风给耽误了。

但转机早已蕴藏其间。

李威的导师唐晖,未来主义现代派,虽然受过非常扎实的传统造型训练,但整个人的气息是极当代的,喜欢工业化高科技有设计感的东西。李威有一阵好像也很是韩范,满屋花哨零碎的小东西,甚至定期去学街舞,和同学们迅速打成一片,引得我这种不太合群的人颇为羡慕那种小集体的温暖。当然我明白,其实只有人生的某些阶段是适合交朋友的,当你一个人深深沉寂下去,沉浸到自己的作品中时,是一种无比孤寂的状态!作品改变人生,无疑也将改变李威。

再次使我暗吃一惊的是她在研二时的下乡写生,一般同学都是用油画写生的传统方式,而她则是用的勾线填色,如此,构成上的安排就变得非常重要。色块的形状被非常特别地从自然界中提炼出来,不,对她而言,应该是一种轻松的抓取吧!她一定是找到了某种贴近自己感受的办法,是从那些她收藏的小东西中得来的灵感,还是从设计的角度拿东西,抑或是受壁画强调用线造型的影响?视角新异、节奏明快,不禁叫人精神为之一振。我暗自吃惊,但为她叫好,那种刀刃一般锋利的感觉,似乎又被重新捡拾起来,这仅是最初的发力,却预示了之后系列作品在造型上的气质。

后来的一些尝试是在工作室的线描课上引发的,先是通过写生将课堂上的空间提炼成单线,并将这些反复修正过的线条通过在作品背面涂擦木炭的方式拓印下来,并保留了拓印过程中木炭所留下的痕迹,使那被拓出的作品更增加了丰富的质感,使所勾勒的空间平添了一种氛围。此间的创作虽多少受 Toba Khedoori 1】 的影响(我猜),却在这种非常程序化的工作方式中平添了一种个人特有的语言味道。这种创作方式,要求作者有着严格的理性与克制的一面,同时也必须敏感地判断,抓住那偶发的瞬间,而这种既理性严苛又随性活泼的工作方式也一直被延续保留下来,并帮助她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世界。临近研究生毕业时,我看她已完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创作轨道中,多方借鉴、积极消化、不断尝试,创作讲起来也简单,但只有忘我投入之后才见真我吧!我完全无法预料这样的创作惯性将会推送她多远,将在之后的作品中呈现出怎样一种丰沛且变幻的面貌,而这些作品将怎样改写她的人生。

那次是杭州的老朋友来京小聚,那时她已出道两三年了吧,已经经常在各种展览上露面,并保持着每年两三个小型个展的频率。这对我这种缓慢而拖拉的画家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她似乎可以变戏法似的从一个系列转身进入另一个系列,而其间似乎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虽然语言与媒材的选择常出人意料,全然不同。她尝试用非常规的材质——红、蓝印纸,选择这种本身就具有媒介意味的材质,是否有着成长记忆的印迹?之后又转身使用起具有中国传统文化象征意味的丝绢水墨,然而又剔除了传统的笔意而改用手工刻板的追摹印刷式的网点(所选择的主题却是有着东方倾向的),刻意地建立起视觉上的人为的阻隔,意欲何为呢?总之,讲起当代艺术的那些理路,真叫人头痛呢!我们已是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了,我在学院拥有一份工作和同样安稳的家庭生活,而她则是一位“职业艺术家”,正夹裹在自己的几条艺术线索里奋勇向前呢!这股义无反顾的劲头之大早已影响到了个人的生活,以至于和相知多年的男友发生间隙,并让她最后坚定地选择站在自己的创作这一边,所谓见僧杀僧见佛杀佛,不过如此吧!在北京的生活若有男友相帮还有一个稳定的依托,现在却因为不想被嵌入一个正常的生活轨道,而义无反顾地投靠并非那么靠谱的艺术家生涯,我不禁哑然,一个艺术家尤其还是一个女性,该付出多少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呢?在她身上似乎有种毅然决然的男子气概,其实她只是个见了老鼠会尖叫的柔弱女子罢了。

我跟陈文骥老师聊起过李威,提到男方的家庭给她的压力,“其实都是很好的人,就是人家不希望你事业心那么强,还是想让他们尽快进入一个正常的轨道,结婚生子”。陈老师可能听多了这样的故事吧,只是淡淡地说:“想要有收获就必须得有付出嘛!”是啊,成功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似再努把力就能够到了,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还在更远处!艺术本来就是这么有魅力,明知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还是要不断往前冲,因为一松懈就无从谈起了嘛!我想我们都清楚这一点,都知道那种安定生活的美好,但往往就是这么执迷不悟,其实陈老师也蛮看得起她的,几次跟我感慨,“这孩子素质不一样。”

不知陈老师这感慨从何而来。只是好几次在李威的展览上遇见陈老师,他看展的直觉特灵敏,比如作品的推进或是布展上的匠心乃至装裱展陈上的一些细节……一次成功的展览可以瞬间打动、征服观众,传递出艺术家的思考追求,甚至气息。但这却是由具体而微的细节来实现的。李威的经常露面无疑是对她自己的一次次挑战,她也一定从中积累了不少做艺术的经验吧!而每次展览都能够保持新鲜的感受力并有所推进,无疑对每个艺术家来说都是极其困难的事。陈老师是否在其中觉察到了李威的某些特质呢?想必这也是赵力老师看重李威的原因吧! 

 

2013128

亮记之于望京橄榄城    

1Toba Khedoori伊拉克裔澳大利亚艺术家吗,1964年生于悉尼,以创作具有丰富细节的巨幅综合材料绘画著称。